潘光旦：湘西之行，为土家族认定落下重要一笔

龙骏峰

土家族是一个既古老又年轻的民族。说她古老，是因为早在先秦时期，土家族先民就在武陵山地区活动；说她年轻，是因为直到1957年1月3日，土家族才被中共中央确定为单一的少数民族。而在土家族的认定过程中，民盟先贤、著名的社会学家、优生学家、民族学家潘光旦发挥了重要作用，他是公认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研究土家族文化第一人。

1950年9月底，来自湘西永顺县、时年21岁的田心桃以苗族代表身份，当选为中南少数民族国庆观礼团成员，到北京参加国庆大典。在京期间，田心桃受到了中央领导人的接见。当中央一些领导人问她是什么民族时，她大胆向党中央提出“自己不是苗族而是土家族，并且希望确认土家族是单一的少数民族”的建议。田心桃的建议得到了当时党和国家领导人的高度重视，也受到了中央相关部门的关注。1952年下半年，田心桃与在中南民委工作的土家族干部彭泊，以及中南民族学院的彭凯、彭清海、彭良富、向正荣、彭南清等五位土家族学员联名申请，又一次要求确认土家族为单一民族。同年12月，中南民委研究室派人进行了土家族的实地调查，向中央提交了《土家族调查报告》。此时，中央尚未正式开始民族识别，但土家族人士的申请和中南民委研究室的报告引起了中央的重视，当即组织专家学者对土家族问题展开研究。

1952年，全国院系调整，担任清华大学社会系主任的潘光旦因社会系学科被撤消，调入中央民族学院研究部担任中南民族研究室主任，主要从事少数民族历史研究。1953年3月，中央专门委托潘光旦对土家族进行研究，为土家族的识别认定工作寻找历史证据。接受任务后，潘光旦计划带队前往湘西土家族聚居地区开展田野调查。但因他右腿在年轻时参加体育运动受伤被截肢，从此落下残疾，考虑到他行动不便，中央统战部没有批准他参加实地调研。虽然自己去不了湘西，但潘光旦委派研究室的汪明瑀等深入湘西考察，完成了《湘西土家概况》的调查报告；又组织语言学家王静如据调查材料分析土家语言，写下了《关于湘西土家语言的初步意见》。他自己也大量查阅各种史籍、方志，从中摘抄资料卡片1359张，参考和征引的书目有史籍50种、地方志52种、笔记30种，其它经史子集55种，用了两年多时间，最终撰写成15万字的论文《湘西北的“土家”与古代巴人》。文章发表后获得了史学界的肯定，影响很大，为中央对土家族的识别认定起到了关键性作用。

1956年，潘光旦担任全国政协民族工作组副组长，当时民族工作组成立调查团要赴湘西考察，潘光旦借此机会参加了调查团，终于实现到湘西实地调查土家族问题的愿望。关于潘光旦亲赴湘西实地调查的具体时间，当年几位参与者回忆有很大出入。田心桃说是1958年，彭泊说是1955年下半年，田荆贵说是1956年3月，当时随同潘光旦到湘西调查的中央民族学院青年教师刘振乾说是1956年5月，综合其它史料分析，应该是1956年5月比较准确。

这次湘西之行，于1956年5月20日开始，至6月30日结束，共计42天。在调查中，潘光旦访问了湘西自治州10个县（当时大庸、桑植两县还没有分划出去）中的7个县，分别是吉首、凤凰、花垣、古丈、保靖、永顺、龙山。调查期间，潘光旦事必躬亲，眼见为实，去现场，看实物，听乡音，凡事都要亲自辨别，去伪存真。他当时已是57岁，右腿残疾，凭双拐行走，加上又是高度近视，每日在湘西崇山峻岭中行进，个中艰辛非常人所能想象。

针对这次调查，潘光旦画了一幅土家分布图，然后按照这张图一站接一站走访调研。第一站到吉首，潘光旦戴着一顶礼帽，人又长得胖胖的，走在街上当地老百姓觉得他格外与众不同，纷纷传言说是外国人来了，都跑过来围观，人越聚越多，吓得潘光旦一行躲进街旁的小饭馆里不敢出来。在永顺县大坝乡双凤村（现灵溪镇双凤村）实地调查时，这个村子坐落在高山顶上，山高路陡，当地陪同人员看到潘光旦腿不方便，都劝他另外选点，但潘光旦执意要上山。村子里的土家族群众得知情况后，当即临时制作了一顶简易“滑竿”（凉轿），安排了8个青壮小伙一大早赶到永顺县城，将潘光旦抬上山来。在双凤村，潘光旦考察了一个祭祀有土家族祖先的山洞，山洞在悬崖边上，十分陡险，稍不小心就有坠落风险。大家都劝他别去了，他说：“我这么大年纪了，好不容易来一次，以后没有机会再来的，一定要去实地看看。”就这样，潘光旦打着赤脚，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抓着岩壁上的树木，历尽辛苦爬到了洞口，脚下磨起血泡，胳膊划满伤痕，流了许多血。随后，潘光旦又请村民们表演土家族传统舞蹈“毛古斯”，一个动作一个动作的询问其具体含义。村民不懂汉语，解说一句，当地担任临时翻译的小学教师就给潘光旦转述一句。为了解土家语言，他还邀请附近好几个村的村民来讲土家语给他听，为的是怕人家糊弄他，因此多方比较，反复辨证。

调查结束后，潘光旦向中共中央提交了《访问湘西北“土家”报告》。1956年10月，中共中央告知湖南省委，批准认定土家族是我国的一个单一民族。1957年1月3日，中共中央统战部根据中共中央指示，用加急电报通知湖南、湖北、四川、贵州省委统战部，正式确定土家族为单一的少数民族。跨越六七年时间，久悬未决的土家族识别问题，在潘光旦的湘西之行后，终于得到了真正落实。潘光旦在这一过程中起到的决定性作用，土家族人民至今感念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