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古斯，一场粗鄙而优雅的表演

土家族毛古斯表演

《祭梅山》场景

“毛古斯”争婚

文/山里人 图/胡荣春

在我的家乡，有一场粗陋难堪、似舞非舞的表演，常常令人动情不已。

家乡人称这种粗陋难堪的表演为“毛古斯”，它以近似戏曲写意、虚拟、假定等技术手法，表演土家族祖先们渔猎农耕、生产生活等内容，既有舞蹈的雏形，又具戏剧的表演性，两者杂糅交织，形成浑然一体的祭祀性舞剧。据专家们认定，这种表演可谓原始戏剧舞蹈的“活化石”。

得以观看这种表演，是在今年夏季一个艳阳高照的日子里，家乡人别出心裁地举办了一个“中国·龙山舍巴日”活动，这种似舞非舞的表演便出现在活动之中。

舍巴日这一天，家乡打扮得格外浓彩秀丽。我们一行随了熙熙攘攘的人流，走进了宽敞的“摆手堂”内。这里早已聚满了身着民族艳服的青年男女。他们随着撼天动地的锣鼓声，踏着鼓点，翩翩起舞。时而单摆，时而双摆，时而回旋摆，整齐地交换各种舞蹈动作，展现出民族迁徙、开荒种地、春耕夏耘、秋收冬藏、狩猎征战以及神话传说中兄妹成亲等浪漫主义与现实主义相融合的民族历史画卷，使人宛若走进了美丽富饶、古老神奇的土家山寨，置身于如诗如画的田园之中，闻到了春华秋实的清香。

在摆手舞进行了约摸一个时辰的光景，正当人们舞兴浓郁的时候，忽然，平地里响起了“呵喝”声，闯入了一群身着茅草、怪模怪样的人来。摆手堂内立即停止了歌舞，青年男女纷纷让路，让这群人走进了摆手堂中央。

只见这群人闯入堂中，每个人手拿一根铜钱大小三尺来长的“红头棍”，齐刷刷地排成一队，准备表演。我身边专事土家族文化研究的老向告诉我，这就是土家族的“毛古斯”，他们多在摆手舞进行到一定时间插入其中进行表演。

眼前的这群人，在赤身裸体的肌肤上扎上茅草，每服五块，一块扎腰间如裙状；一块围上身，前遮胸，后盖背；两块如肩褡系在左右臂；一块作头套以蒙面。

“那么，他们为什么要结草为服？”我不解其意地问老向。

“哦！这是因为一要遮身，二要扎辫。土家人以辫象征犄角，这样人角多于兽角，用来吓唬野兽，战胜野兽。”老向回答我：“不仅‘毛古斯’结草为服，其奉祭的神像也是用七根茅草扎成的，土家族称为‘梅山’，是其民族尊崇的猎神。”

传说，土家族猎神是一位有胆有力的女猎手。因山中有虎患，她替民除害，在与老虎搏斗中被虎爪把衣物抓得片纱未存，羞愤下她与虎抱在一起，跳崖身亡。为了纪念这位替民除害的女英雄，遂奉为猎神。但因为她死时是裸体，不便塑像，才以草把代神像而相祭之。

“那他们手中的棍子用来作什么？”我又继续追问。

“棍子在表演渔、猎、农耕时，它可以是猎具、渔具、农具，在表演《祭梅山》、《接新娘》等活动中，它又代表人类自身‘繁衍’工具，以象征男性特征，所以棍的一端都染上红色，土家人叫它红头棍。”老向仍不厌其烦地回答我。

正当我和老向谈兴正浓时，表演开始了，我只好自己一点点慢慢地体会所不懂的东西。

首先，堂内表演的是《扫堂》。只见“毛古斯”把“红头棍”上下左右到处扫动，口里不停地高声齐唱：

“扫呀！扫除那些压榨众人的剥削者；

扫呀！扫除那些起心害人的歹徒们；

扫呀！扫除那些行盗为娼的民族败类；

扫呀！扫除一切忤逆不孝的孽子孽孙。”

众“毛古斯”高扬激越的音腔，似鹰长啸，粗犷神骏，充分表达了土家人民嫉恶如仇、纯朴善良的美德，据老向介绍，凡土家人在各种场合中的表演活动开始，都要进行扫堂，他们要把一切邪恶的东西统统扫除。

接下来，便是表演农事活动。不难看出，“毛古斯”把“红头棍”放在肩上，这便是挑担；把“红头棍”上下挥动，这便是挖土。其间最活灵活现的是《围猎》表演，他们以“报信”、“开山”、“理脚迹”、“围山”、“倒杖”、“分肉”、“祭梅山”、“封山”等一系列情节，真实、古拙地再现了原始社会中土家族祖先共同劳动、平均分配的生活情景。难怪，直到如今土家族在打猎活动中仍保留着这种“上山赶肉，见者有份”的原始公社式的劳动分配方式。

自然，最令人耳目一新的是《接新娘》这场表演了。一土家族汉子反串“新娘”，以宽大的桐叶作头巾，以一串红包谷作耳环，以一块红布作“露水衣”，再由两位土家族汉子双手交织组成一乘轿子，抬起“新娘”一路“呵喝”的颠啊跑啊，跑啊颠啊，把围观者的情绪引向了极点，整个堂内便是“呵喝”连天。

随后，便是拜堂成亲。在举行拜堂成亲的仪式中，众“毛古斯”争先恐后地抢着要与“新娘”拜堂。于是，互不相让，发生械斗，谁斗赢了谁当“新郎”。这种“争婚”闹剧，显著地展现了群婚制向对偶制演变时代的婚姻特征。看来，正因为土家族祖先们献出了宝贵鲜血，也才有今天迈向文明的这一大进步。

不过，“毛古斯”表演中最令人觉得神秘的是《祭梅山》。“毛古斯”时而左抖中摆，时而示雄拱肩，时而转臂甩手，时而挺腹送胯。其动作粗陋，其语词浅陋。据说，这么做是为了博取女猎神的欢悦。当他们表演了这一连串的动作后，突然，个个像发了情的公牛一般，钻入了围观的人群之中，随意在女观众身上碰来碰去，妇女们并不躲闪，反而乐意于接受这种神秘的触碰，在土家妇女看来，这样就可以得到神赐的生育能力。这种对男女生殖的崇拜，不难让人想象，正是处在天地初开、人兽相残的恶劣环境中土家祖先对“种的繁衍”的需要和祈求。

然而，在整个表演过程中，“毛古斯”总是双膝微屈、臂部下沉，摇头抖肩地躅足而行。这样子又如《诗·小雅·正月》所说“谓天盖高，不敢不躅；谓地盖厚，不敢不脊”的原始祖先形象。土家人称其为“里立克斯”即“抖狗蚤”的意思，初听乍看，其神形显露好笑乃之为愚昧，然则那一抖一蹲间即神形显露，令我恍然大悟。啊，这不正是人类祖先从猿到人两脚直立初期行走时的典型姿态么？

于是，我便这么痴想：粗陋的东西在某种程度下会显得优雅，而优雅的东西有时因娱而不当又往往会粗陋难堪。“毛古斯”之所以令我动情，不就在于它时时让我们感悟人生，事事给我们得启迪么？

呵！家乡那祖祖辈辈留传下来的似舞非舞的粗陋而优雅的“毛古斯”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