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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如歌,唱响酉水船工号子
【字体: 】   【时间:2023/3/4】  【作者:校无忧-Xiao5u.com】  【关 闭】  【打 印

往事如歌,唱响酉水船工号子

那年冬天,春节来临的前一周,我长途驱车几百公里,来到了酉水河边的复兴镇。左右两手各提一只装满了DVD碟盒的沉甸甸大纸箱,紧贴着曾经熟悉的农贸市场边沿,顺着旁边的水泥小路,兴致勃勃地走向老田家。

一路上,我甚至想象着老船工们拿到这件有特殊意义的礼物时,会怎样地舒展开脸上的皱纹,然后,爽朗大方的笑声如水拍船头而溅放的浪花朵朵,诙谐有趣的话语也会此起彼伏、挤满堂屋。特别是那位花白了头发的老贾师傅,举手投足之间应该还是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神态。他粗大洪亮的嗓门与精瘦紧凑的身板,应该还像原先那样让人觉得有点奇怪。

到了老田家,却只见他独自一人在空荡荡的家中守着一份清闲。记得过去他家里常常是老伙计串门不断,喝茶聊天热闹非凡,而眼下堂屋内竟无一丝往昔的情景。屋外冷风嗖嗖,屋里也冷清安然。

几年不见,老田还是那个老样子,精神抖擞、气血充沛,说起话来依旧中气十足。这让我想起他当年担负起农贸市场管理员职责时,口若悬河地与小摊小贩摆事实、讲道理的音质声响,一模一样地又向我再次展现。

因为事先有了电话联系,所以我的出现并没有让他感到太过突然。简单的寒暄、落座。我告诉他,那年在这里拍摄过的电视纪录片《酉水人家》,不仅在国际上获得了一个华语电视纪录片奖,还在国内拿到了一个长篇电视纪录片奖。这次特意带来了几十套制作精美的DVD纪念碟过来,想把这些纪念碟分别送给当时参与纪录片拍摄的每一位老船工。尽管现在已经可以很方便地在视频网站上点开那部纪录片,但我还是想给老船工们留下一份实物,放在家里作为留念。

老田当场拆开了一个碟盒,把其中一张碟片塞进播放机里。他拿起遥控器,按下快进键,准确播放了在复兴镇拍摄的那一段内容,顿时,整个堂屋里响起了热闹喧腾的船工号子声。老田一边看着电视机里的画面,一边略带沉重的语气告诉我,有几位老船工已经走了。我的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过来路上积攒下来的一片轻松愉快的心情,转瞬之间变得凝重,心中下起了瓢泼大雨……

那年的阴历四月十二,正是复兴镇的赶集日,自天而降的瓢泼大雨并没有打消人们来这里赶集的兴趣。市场外大雨密集、倾泻而下,打在市场顶棚上噼里啪啦作响。市场内熙熙攘攘、人声鼎沸,特别是爆米花开盖的瞬间,爆炸的响声震天动地。远近十几里之间,也只有这个集市规模最大,买卖也最红火。

我和电视台的同事当然不是过来赶集的。尽管天公不作美,前路泥泞,但我和同事对这一题材线索仍然抱有很大的期待。县里宣传文化部门给我们介绍过,老田那里的酉水号子传习所值得去看一看。老田家就在小镇农贸市场旁边,镇里干部带着我们很顺利找到了他家。五十来岁的老田告诉我们,他的父亲是货真价实的船工,在酉水河上跑了一辈子运输。在那个交通不便、物资匮乏的年代里,山里的木头、桐油、兽皮、药材等特产,与山外的盐巴、布匹、日杂百货实现互通有无,靠的就是在酉水河浪尖上颠簸的货船。

木船顺流下滩时,船工们将生命托付给河流两岸的青山,在九死一生的命运面前,他们把酉水号子喊得响声齐天;木船逆流上滩时,船工们弯腰弓背,一步一个脚印,把肩上的纤绳,拉成酉水河上一道震慑人心的风景线。

老田说他清楚地记得,在他十几岁的青涩少年时代,饱经了酉水河风霜的父亲想为他重新规划人生道路,郑重其事地告诫他说,今后一定不要当船工,船工生活太艰苦了。

在父亲的坚持下,老田终究没有再去船上经受风吹浪打、担惊受怕的生活,没有靠在酉水河上跑船来维持生计、养家糊口,而是像镇上大多数人那样,在岸上的春夏秋冬里,按部就班地咀嚼着属于自己的那份酸甜苦辣。

直到有一天,随着年龄的不断增长,他对早年经历过的那段依稀可辨的船上生活,日渐生发出浓郁扣心的怀念。于是,老田与几个志同道合的伙计一起,专门腾出时间,日复一日,不厌其烦地走乡串户、访东问西,收集整理流传已久、影响甚广的酉水船工号子。他还挑头组建了一支酉水号子表演队,表演队成员几乎都是当年的老船工。

老田的固执人尽皆知。作为队伍组织者,他坚持认为,尽管他们的行为就是一场表演而已,但穿戴行头和所用道具切不可马虎大意,一定要与当年行船时的实际情况吻合。因此,只要遇到当年船上用过的一些破旧物品,他都当成宝贝疙瘩来收集。镇政府特意僻出几个房间来做陈列旧物之用,于是,墙上挂的是旧物,桌上放的是旧物,地下摆的也是旧物。

平时若有闲暇,在那满满的旧物氛围中,可以凝神静观、回味历史,琢磨前人的生活经验和聪明才智。而到了表演的时候,可以就地取材,让那远去了的光景,借助过去的道具,得到真实的展现。

五月八号,农贸市场的休市日,空旷的场地正好留给酉水号子表演队使用。老田给如约而至的十几个老船工分发了表演用的斗笠。他不无遗憾地告诉我说,还有几个老船工因故未来,不然的话,酉水号子表演起来肯定还会更有气势。

一根用竹子编成的纤绳,拴在农贸市场的一根水泥立柱上,立柱就相当于船,成为大家发力拉扯的对象。这其实是万般无奈之下的权宜之计,按照老田的想法,更好的方式是将那根纤绳绑在汽车上,让汽车缓缓跟在老船工后面开动,这样,大家才会有身临其境的感觉,拉纤的效果才能逼真。

老田只不过是见识过父亲当年如何当船工,船上的活儿他有些会干有些不会干,比如像如何在纤绳上系肩带褡裢这种细活,就只有真正的船工才干得了。而老贾师傅才是当年的船工,当他看到老田将上肩的褡裢与纤绳连接时有些笨脚笨手,他就摆出了当年老把式的架势,略显不耐烦地大声教训道:“怎么就分不出长短链子呢?你比一下咯,这个不行,你退、退、退。”

排练开始时,或许是因为纤绳被固定不动,老船工们不能像真正拉纤那样一步一步前行,他们只能在原地踏步,这种动作让本该自然的动作变得不自然。他们别扭地甩着自己的手,就像在甩别人的手一样。老船工极不协调的肢体动作,让在一旁看热闹的妇女们乐不可支。她们或许没想到,那些平时看起来一举一动都透露着家里老太爷派头的老人家,聚集在一起搞活动,也可以如此的童心未泯、忘乎所以。

酉水号子唱到了艰难上滩的部分时,大家都要躬身前倾,双手着地,就像百米赛跑时运动员们起跑前的那一瞬间。当所有人都摆出这姿势时,也意味着那根纤绳将承受巨大的拉扯力了。竹子编织的那根纤绳,是老田收藏下来的当年船上所用实物。因年代久远,纤绳变得又干又脆。大家一起发力拉扯,导致纤绳突然断裂。因为事发突然,老船工们没有思想准备,所以有些人身体失去平衡,顺势一歪,倒在了地上。好在那些早年在船上经历了无数风浪劫难的老船工,尽管年纪都已偏大,但生活的底子依然还在。

虚惊一场后,大伙站起来各自拍了拍身上的灰土,还有人嘻嘻哈哈互相取笑。在队伍前面领头的老贾师傅,见大家都没什么大碍,就故作高深地说道:“真要到河里去搞,到石头上搞,牙齿都要碰掉的。”对于当年的船工生活,老贾回忆说:“茨滩过去撑船也算凶滩。我们那次跑船下去,到茨滩那里,本身舵把子已经喊大家把橹把子放了,可有人就没放那个橹把子,两头一用力,那片橹就断了。过去我们在船上,一片桨有一丈多长,你搞坏一片桨,老板要找你麻烦的。”

老贾当年在白河至沅陵一带撑船跑运输,那是沈从文先生书中经常提到的一条水路,这条水道上经年累月积聚而成的凶悍效应和多姿多彩的风情人文故事,给予了沈先生无穷无尽的创意灵感。说起陈年往事来,老贾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尽管他头发早已花白,岁月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清晰可见,但只要谈及他人生中最富传奇色彩的那几十年,他就禁不住手舞足蹈、激情洋溢。

他的话语里偶尔还会夹带一两句脏话,可那才显得真实可信。在野性十足的酉水河上长年闯荡的老船工,不可能像读书人那样温文尔雅,不可能将一口的文明用语挂在嘴边。只有口无遮拦地表达质朴无华的感情,并将一两个脏字顺便带出,才能尽显他心中的豪情万丈。

酉水号子歌词长短不一,但句式排列多显工整对称,而且首尾讲究韵律统一。在演唱中是一人启口、众人帮腔,领唱与众人和唱相互交替,井然有序、协调一致地向前推进。它的速度、力度与强度随着行船路线变化而上下起伏。急速行船时,号子激烈、紧迫;平滩行船时,号子节奏缓慢,曲调优美。老船工们排练酉水号子纯粹只是一种业余爱好,自娱自乐而已,当然,也可以视为一种适合老年人的强身健体的运动。一些新闻媒体闻讯后寻迹而来,把他们暴露在了聚光灯下。老船工们被簇拥着,半推半就来到各种各样的表演场合,把早已烂熟于心的酉水号子唱了一遍又一遍,这对于已到人生暮年的他们来说,确实又增添了一段难得的经历。

作为纪录片《酉水人家》的导演,我在后期制作时反复观看过那些情节片段,对与船工们共同经历过的那些有趣往事记忆犹新。按照老田所说,我熟悉的那些面孔,有的已经驾鹤西去,我不禁悲从中来,并为自己没早点抽空过来送碟而自责不已。幸亏纪录片在湖南卫视播出前,我曾告知过他们此事,相信他们都从电视中看到了自己的形象,这让我又感觉到了一点安慰。如果不熟悉《酉水人家》内容的话,老田播放DVD碟时,也不可能那么迅捷准确地找到有关他们的那一段。

直到离开老田家,我也并不确切地知道哪几位老船工不在了。我也没再刻意提起话头,向老田过细打听,我就当那些曾经氤氲在酉水号子情调里的老船工们都还硬朗健在。我想让那些鲜活的面孔,原封不动地永远留存在我的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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