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阳明与湘西土司的深情厚谊

曾湘军

王阳明是宋明心学的集大成者，与孔子、孟子、朱熹并称为我国古代四大思想家、哲学家，他还是著名军事家，被称为大明战神。这样一位被后世称之为圣人、完人的人物，与湘西土司有很深的渊源：彭世麒追随他平南赣，正德皇帝为其赐建“表劳”牌坊； 他为彭世麒、彭九霄、彭宗舜各题诗一首；他将湘西土司精神总结为“世有六德”，使之成为湘西土司家训； 亲为湘西土兵撰写了题为《祭永顺、保靖土兵文》的祭文。

彭世麒追随王阳明平南赣

弘治十七年（公元1504年）秋，广西思恩府土官岑浚叛，彭世麒应率土兵七千征讨，俘获岑浚首级解验，他身负重伤，久治才愈。明正德十一年(公元1516年)，彭世麒追随王阳明平南赣，受到正德皇帝赐建“表劳”牌坊的嘉奖。

明代南赣省包括了今赣闽粤湘四省边区八府一州，即江西赣州、南安，福建汀州、漳州，广东南雄、韶州、潮州、惠州，湖广郴州，多年来这里民变蜂起，匪患严重，主要有江西南安府横水、桶冈的谢志珊、蓝天凤部，广东龙川山的池仲容部，江西大余的陈曰能，湖广郴州的龚福全，等等，他们占山为王，流窜作乱，官府顾此失彼，局势十分混乱。

明正德十一年九月，南赣巡抚王阳明集结三省军队，开展征剿。征剿之前，以《告谕浰头巢贼书》的檄文劝降叛军，曰“南调两广之狼兵，西调湖湘之土兵，亲率大军围剿你们”。

“ 湖湘之土兵”为永顺致仕(退休)宣慰彭世麒，为右哨，由湖广郴州至紫溪，夹攻江西桶冈。他们所向披靡，斩土匪头子蓝友贵部143人，生擒14人，生擒土匪头子黎稳暨部15人，斩首170级，生擒龚福全妻女、侄子及党徒23人，斩首98级，焚毁寨栅60余间，余党高仲仁败走广东仁化，为官兵所获。盘踞横水、浰头天险的匪众闻风丧胆，不战自降。

南赣剿匪自正德十一年(公元1516年)始至十三年（公元1518年）结束，历时两年多，为害赣南数十年的匪患被一举荡平，远近惊其为神，朝廷进王阳明右副都御史、副千户，予世袭锦衣卫百户。就在这次战争中，王阳明提出了“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的至理名言。

战争过程中彭世麒号令严明受到郴州百姓的称颂，战后朝廷赐彭世麒与弟彭世验正二品散官服色，并为他立牌坊，正德皇帝赐牌坊名“表劳”。

永保土兵助王阳明平叛乱肃匪患

南赣之战结束的次年，即公元1519年，在南昌的宁王朱宸濠发动叛乱，王阳明组织平叛。因通向九江、南康的道路阻隔，湘西土兵还没有到达，战事就结束了。

嘉靖五年（公元1526年）春，广西田州土知州岑猛叛乱。两广总督姚镆调湖广四省官兵共赴广西征剿，永顺宣慰使彭明辅、子彭宗汉率兵一万，联合保靖宣慰使彭九霄、子彭虎臣、彭良臣率兵八千，远赴广西平乱。

彭虎臣到宾州，授冠带统兵，攻克罗堡，擒斩王诏韦、赵响等，后因炎热沾染暑疾，病死于军营。朝廷以擒斩岑猛功，升彭九霄湖广右参政，赠彭虎臣指挥佥事。次子彭良臣擒黄公赖等十余名，不久因患疟痢病故。二司兵也因瘴疫折损一半，王阳明奏疏“前岁之疫，湖兵死者过半”即指此。

嘉靖六年（公元1527年）五月，嘉靖起用新建伯王阳明总制两广、江西、湖广军务，前往广西，督同姚镆征讨田州，下发《放回各处官军牌》，令江西畲兵、两广土官目兵数万人解散遣回，湘西土司兵因伤亡惨重，暂时留在南宁、宾州休整，待恢复元气后，再批次发回。

嘉靖六年冬，岑猛旧部卢苏、王受再次叛乱，很快集结七万之众，不久攻占田州州城。明廷启用王阳明为两广总督兼巡抚，组织平叛。克破险寨，斩杀首恶岑猛等解验，朝廷嘉奖彭宗汉竭忠奋勇，准令替职，后因战伤复发离世，其弟彭宗舜承替。

嘉靖七年（公元1528年）二月，王阳明开府梧州，了解到卢苏、王受怕受岑猛案件的连累而被迫造反，于是制定以招抚为主的策略。王阳明调集滞留广西的永顺、保靖的土兵1万人作为亲随抵达南宁接受卢苏、王受投降。卢苏、王受投降，王阳明仅对其施以100军棍的处罚，再予以义士之名的嘉奖。卢苏、王受真心归降朝廷，愿意立功赎罪。

岑猛、卢苏、王受的叛乱平定，王阳明又顺势肃清八寨、断藤峡的匪患。

八寨、断藤峡的叛乱分子以八寨、断藤峡为核心，以仙台山为犄角互相呼应，前后绵延300余里，聚众达8万之多。明天顺年间，都御史韩雍率二十万大军，大破其巢穴。然而韩雍刚撤兵，匪徒又聚集起来，攻陷浔州，为害湖广周边百余年。

王阳明以永顺、保靖土兵1万人，加上卢苏、王受降卒6000人为主力，准备攻打八寨、断藤峡。

八寨、断藤峡之敌善于使用毒飞镖，见血封喉。王阳明为了减少伤亡，命彭宗舜、彭荩臣密制护甲，对外则宣称已遣散所有部队回家，并令永保土兵沿八寨附近之路假装撤回湘西，自己也假装收拾行装准备返回故里。却是暗中磨刀霍霍，命广西布政使林富率湖广佥事汪溱、广西副使翁素及参将张经、都指挥谢佩督卢苏、王受降卒，袭剿八寨，自己亲自指挥永保土兵进攻牛场和六寺等地，令各部以四月初二各自抵达进剿地点，做好战前准备。八寨、断藤峡叛军信以为真，于是防备松弛。

嘉靖七年（公元1528年）四月初三，永保土兵率先对牛场和六寺的叛军发动突然袭击，永顺土司彭明辅、彭宗舜、保靖土司彭九霄并头目田大有、彭辅等身先士卒，奋不顾身，首战告捷，叛军大败，退守保仙女大山，据险结寨。初五，保仙女大山之贼又被永保土兵攻破，余贼逃至断藤峡、横石江边，湘西土兵乘胜追击，贼兵争渡，溺死者有六百余人。

王阳明又命永顺、保靖土兵与林富所部合兵一处，于五月十三日向敌巢断藤峡发起总攻，擒斩贼首黄公豹、廖公田等四百九十人，生擒无数。至此，祸害湖广长达百年之久的八寨、断藤峡匪患被肃清。为此，湘西土兵也牺牲千余人。

明代书画家徐渭盛赞王阳明：“往征八寨、断藤诸巢，则以数千散归之卒，不两月而荡平二千里根连之窟，破百年以来不拔之坚，为两广除腹心之蠹。”

此战结束后，王阳明于六月初十签发《奖劳永、保二司官、舍、土目牌》，动支2000两军费，奖赏立功将士，分别奖励彭九霄、彭明铺两人各种名分银两62两和彩缎两匹，分别奖励两人的儿子各21两银子和彩缎两匹。其他人奖励标准如下：把总头目各奖三两赏功银一枚，领队头目各奖二两赏功银一枚，小头目各奖一两赏功银一枚，参战苗兵每名奖二钱银子，家丁每名奖一钱银子。战功每颗首级奖一两银子，擒斩匪首奖三两银子，生擒每匪奖二两银子。

王阳明褒扬湘西土司忠义

正德十一年（公元1516年）以来，南赣、南昌、田州、八寨之役，永顺、保靖土司数次调发，王阳明亲见彭世麒、彭明辅、彭宗舜、彭九霄率数万将士撇妻弃子，不顾关山阻绝，奔走于途，大批将士因战斗和瘴疠魂断他乡，有功于社稷。王阳明感慨万分，逢人便称赞他们的忠义。

王阳明在《捷音疏》中叙述了永保土司、土官大战余生的身体状况以及为了报效祖国肝脑涂地的惊天壮举：“照得宣慰彭明辅、彭九霄、官男彭宗舜等，皆冲犯暑毒，身亲陷阵，事竣之后，狼狈扶病而归，生死皆未可必。其官男彭荩臣者，亦遣家丁远来报效。两年之间颠顿道途，疾疫死亡，诚有人情所不能堪者。而彭明辅等忠义奋发，略无悔怠，即其一念报国之诚，殊有所不可泯者。”

他还为彭明辅、彭九霄、彭宗舜各题赠诗一首，嘉奖他们的忠义之举:

“宣慰彭明辅，忠勤晚益敦。归师当五月，冒暑净蛮氛。”

“九霄虽已老，报国意犹勤。五月冲炎暑，回军立战勋。”

“爱尓彭宗舜，少年多战功。从亲心已孝，报国意尤忠。”

在《王阳明全集》中，有八处直接写湖广永顺、保靖土司的篇章。八篇中，有两篇为给湘西土司的调令，五篇是犒劳和嘉奖令牌，还有一篇祭文。

嘉靖七年（公元1528年）六月，王阳明为在南宁、思恩、田州、浔州等地阵亡的一万多永顺、保靖土兵哀伤不已，撰写了《祭永顺、保靖土兵文》。

王阳明因病不能出席祭奠仪，便委托南宁知府蒋山卿在南宁城隍庙主持。祭奠仪式规格高，牲献用了两头牛、四只羊和四头猪。祭告永保土兵的亡灵，曰：“今尓等之死，乃因驱驰国事，捍患御侮而死，盖得其死所矣。”“呜呼壮士！尓死何憾？”祭文称赞死难者为壮士，是为国捐躯，是马革裹尸，愿他们魂归故里。祭文全篇800多字，字字锥心。

王阳明一生撰写祭文很多，但是对一支军队撰写祭文生平仅此一次，可见他对湘西土司的尊重无以复加。

王阳明与明万历内阁首辅徐阶论及永顺彭氏得以世代强盛的原因时有一段精彩的话：“迩者两役思田，宣慰世麒、明辅、宗舜三世咸征，及和门日侍讲宅。吾见其敏而勤，富而义，贵而礼，严而和，入而孝，出而忠。夫学莫贵乎勤，利莫先于义，接人莫急于礼，驭众莫要于和，立身莫切于孝，报国莫大于忠。彭氏世有‘六德’，恶得贵盛而悠远乎？”

王阳明将湘西土司崇高品质概括为“六德”：敏而勤，富而义，贵而礼，严而和，入而孝，出而忠，是对湘西土司精神最全面、最高的总结，丰富了中国精神文化宝库。这也是湘西土司政权得以承袭八百多年之久的秘密所在。